晚明文人的“小资生活”:焚香试茶洗砚鼓琴
晚明时代的文人讲究雅致,追求悠闲情趣,米兰昆德拉有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”的名句,晚明文人则是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”。古人不像我们,我们某种方面迟钝了,某种方面却有所长进。于是知道了上网下网,博客网恋,吃喝嫖赌,贪污受贿,古人却连做爱时还有闲情去“有诗为证”。我们顾不上写了。以前的文人除了坚持他们的“四项基本原则”(基本无繁简体之分,基本不使用标点符号,基本使用毛笔,基本手工研磨)之外,还能把玩一种“雅”。但又不是整天玩单一一种方式,变着多种法子来玩“雅”。雅而有趣而不媚。就像我。
试看他们吃饱以后、剔牙之后都干啥?陈继儒作了以下的简结:
焚香、试茶、洗砚、鼓琴、校书、候月、听雨、浇花、高卧、勘方、经行、负暄、垂钓、对画、漱泉、支杖、礼佛、尝酒、宴坐、翻经、看山、临帖、刻竹、喂鹤……
名目繁多,像中药店的药屉。已经有点令人目不暇接。
这些都算十足的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,放到中国“文革”时期,送往“五七干校”劳动改造是必然的。即使在如今的现代经济时代,弄这些东西也不算主旋律,背后肯定是遭翻白眼的,属范围。封杀,遮屏。
现代生活早已闹得人找不到那份闲情雅致,时间的速度决定了人们生活的格调与速度。“古雅”腿疼,早已跟不上趟。
面对古人以上的种种行为艺术,我只好去抄录一下,权作纸上旅行,过文字意淫而已;美其名曰“字淫”。其实我写作就是一种意淫。
明末清初文人喜用“试”字,就是浅尝辄止,带有一种短暂性,并不是执着全身去投入。即兴为之,适可而止。一种行为摆弄完之后再换一种,永远保持兴趣的新鲜和身心适宜;后人当事业去做就非文化初衷了。当时的文人吴从先概括得好:“乘起兴之所适,无使神情太枯”,他点明了工作理念。“枯”中加“适”一如在水泥板上撒两滴水珠。面案上来两滴猫尿。
这些行为,至少对于晚明时代的那些文人来说,是一种理想完美的形式。
比如其中“赏画”,多为手卷,是要一段一段打开,相当于我们今天在看手机上黄段子时的兴趣,不同的是:古人从右向左,需要一帧帧翻看,我们在手机上是从上往下翻读,还需电力充沛。从形式上就决定了今人和古人的方向不同,何况本质?再举例如下:
焚香。
是进入“禅艺一味”之境,自宋以来,非主流作家多谙此道,以滋文兴。
负暄。
说破了就是“光着膀子晒太阳”。我北中原老家的乡亲们,在农闲时也多有此举,北中原口语叫“晒暖儿”。这时候借阳光是不用还债的。不同于“按揭贷款”。大地宽阔,阳光从不放高利贷。更早的魏晋人在这种状态下还有解衣扪虱之举,他们不但在负暄,还要摆弄几只道具,将滚瓜溜圆的虱子把玩一下,比大小,比重量。如果不单看大腿的话,今天海滩上穿比基尼的女郎也算沾上一点“负暄”的边沿。她们外表看着比魏晋人还干净。与魏晋不同的是执手机。
喂鹤。
鹤我没喂过,倒是喂过鸡和斑鸠(斑鸠是俗物,鹤却雅致)。有一年北中原春播耩麦的一天,临村一个农人在地里捡到一只误食农药的鹤,叫蓑羽鹤,送给我的一位朋友,朋友说,等养几天就赠与我。一星期过后,朋友沮丧地告诉我,原以为养熟了鹤,哪知一开笼,飞了。看来我无林和靖“”的风度,以后便仍然一如既往地继续喂我的俗物,鸡与斑鸠。获斑鸠与鸡。
候月。
期待月升月落。现代诗句叫“我与月亮有个约会。”但现代不是一个月亮时代,经济增长率早已把月亮遮住了。遮住了吴刚的那把斧和桂树,遮住了嫦娥的口红。古人在候月,今人只好在候车候机候下届提升。
听雨。
就更别想了。在城市里听机器声听空调声听,听什么都行,哪怕听叫床,就是不要说听雨,一说就俗。让我们听硫酸雨吧。
还有写作、临帖、校书、翻经、堪方这一系列的文化活动,如晚明作家华淑所述:“长夏草庐,随兴抽检,得古人佳言韵事,复随意摘录,适意而止,聊以伴我闲日,命曰闲情。”美死人了。就是说,把玩的都是一种情趣。让他们去写三十万字签约之作,晚明作家打死也不干,都说,还不如去寻欢。纷纷要“撂挑子”。
我总结出晚明文人从容的修订版“四项基本标准”:
上品为雅而有趣。
中品为俗而有趣。
下品为雅而无趣。
次下则俗而无趣。
至于其他我未注释的几种就更无法去对比了。电子时代使我早已失去耐心,何况又失去更大的背景与文化。就只好在纸上推演一下而已。还是意淫。我一小时可打字百五。
晚明人所有这些行为都与我暗合,我虽称善,,其实一件也玩不转。一无资力,二无情趣,而明人恰恰与我相反,全占,这样一套,我连“次下”这一标准也无从列入。成“为俗而不雅”的下下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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