墓碑之山

从飞特族朋友那里听来的，不知道该说恐怖吗？总之就是毛毛的。文章有点长，但希望大家能看一看。这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，所以头一次来发文。那个朋友虽然是飞特族，但对朝鲜民俗学很感兴趣，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那里。他好像一直担心哪天就被北边抓走了。

说了好几次不干了，但还是被那座半岛的魅力所吸引。一般的民俗学问问还无妨啦，但他主要调查的是朝鲜的黑历史……也就是见不得光的过去，真不知道该说他喜好特别，还是兴趣很恶心。连曾被拍成电影的金大中*的暗杀部队他都调查过，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。（*大韩民国第15任总统，2000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。电影应该是指《KT》〔又名《绑架金大中》〕。）

从他口中说出来朝鲜的黑暗面……是非常恐怖的历史，让人觉得应该埋葬在黑暗中，现实不应该存在，也不希望它存在。他说唯有这样的内容他没办法写成文章。他没对任何人说过，我是头一个听到的……但是为什么要跟我说呢？

一开始他是故意要惹人厌，跟他一起在餐厅打工的朝鲜人日文不太流利，他忍不住说出"韩狗就是这样"，两人就吵起来了。后来冷静下来后，他吞吞吐吐地说："你不知道朝鲜人在历史背后干了多么恐怖的事……就让我来告诉你吧……"

如今这个国家已经是开发中国家，盖起了超高层大楼，产出高科技电脑，与许多国家进行交流。但这只是全体的一部分，在少数深山或地区现在还存在自给自足的村落。历史不只是课本上的南北问题或朝鲜战争，如果想知道另一面，就不能缺少来个这些村落的资讯。

大概在三年前，他去某座深山里的村子进行采访。采访完一轮走出村子时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，看来花的时间比想像中多。原本考虑要不要回刚才的村子去借宿一晚，最后决定走到山脚的城镇。但山路陡峭，又不可能会有路灯，手中手电筒只能照出凹凸不平的路面和前方的黑暗而已……

奇怪，是迷路了吗？当他发现时为时已晚，四面被森林和黑暗包围，雷声似乎也响起了，降下了倾盆大雨。"我看……还是找个能躲雨的地方过夜吧。"他穿上雨衣，打定主意。他踩着泥泞的地面，靠着只能照到雨滴的手电筒寻找过夜的地方。后来他在突出地面的巨大岩石间找到一个洞，正好能容一个人进去。

"这是坑道吗？正好。"他钻进洞里，里面也是一片漆黑，用手电筒一照，只见冰冷的岩石。要过夜这里就很足够了，但他禁不起好奇心，想知道洞穴深处有什么，就往里头走去。无论他怎么走，漫长漫长的洞穴前方就是看不到出口，让他担心起手电筒的电量。早知道在入口快快睡觉就好了。他后悔了，但在这里待到天亮醒来也是一片漆黑，只能前进，不然就回头。

如果前面是死路怎么办……还是回头吧。正当他这想时，听到雨声了。莫非是出口？再往前进后他看到了出口，应该走了相当长的距离。看来是贯穿山腹的隧道。无论如何看到出口了，他在出口处躺了下来。眩目的阳光唤醒了他，他眯着眼睛起身，边走出外头边迷糊地想着昨夜迷路时的雨、还有隧道。

光线从树木间筛落下来，天气放晴了。真是太好了，下山去吧。他发现前方似乎有一片开阔地，于是继续往前进。钻出森林来到草原时，他形容当时的感觉是"背后窜过一股不妙的冰冷，好像脊椎变成冰柱了……"

他看见了墓 墓 墓 墓墓 墓墓墓墓墓。草原上到处都是东倒西叠的墓碑，从草丛的缝隙间看去是墓碑、墓碑、墓碑的大集团。几乎所有的文字都被青苔覆盖或是缺损，但的确是墓碑无误。而且数量极不寻常。原本以为是草原，事实上是从墓碑的缝隙间长出来一大片的草……是的，他所站的地面是墓碑之山。

这么多死者……是瘟疫？还是村人彼此厮杀？这座山上以前的确有零零星星的村落没错……但是很难想像，因为实在太多了，大概是一整座村全部的人……不，是整座山……不对，除非这一带的人全死光了，不然不会有这么大量的墓碑。他战战兢兢地检视墓碑上的文字，大致上集中在同一时代，以日本说来是在幕末至明治初期*。（*明治元年是1868年。）

还有一点，在墓碑的缺损文字中，他发现了一件事。只有女性跟小孩……几乎是女性的名字，如果有男性的名字则是相当年幼。为什么只有女性跟小孩？那个时代的确村与村、地区与地区、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不断，瘟疫也屡屡流行，但为什么没有刻着男性名字的墓碑？是男性外出工作或从军后，留在村里的女人小孩因瘟疫而丧命吗？

恐怖逐渐转化成好奇心，他决定调查这里……这块土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。他首先搜集当地的资料，跑了好几趟图书馆和公家机关，却得不到什么像样的情报。就算是现在，连日本都不知道自己国家地方深山里发生的事情，更不用说管理能力那样的国家。如今深山里还有几万人连住民票*都没有，不知道也是当然的。他苦笑着说。（*记录个人姓名、生日、住址、籍贯等讯息，类似户籍资料。）

后来他再次去上次的村子里问人，村民知道隧道和墓碑山，但因为是新建立的村子所以没什么资讯。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说："以前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，但详细就不清楚了。"那个地代、那个地区的倖存者，应该是不在了，但说不定有族人迁徒到别的地方去。经他孜孜不倦地打听、调查资料，总算找到了重要的线索：那座山一带的人有部分迁居到现在的俄罗斯。

"俄、俄罗斯？唉……你总该投降了吧？"我叹了一口气。

他露出有点诡异的笑容说："不，我真的去了一趟……但我对俄文一窍不通，是单手抓着辞典去的。"这家伙是白痴。我把冷掉的烤鸡塞进嘴里。

"然后咧？你在俄罗斯找到墓碑山的居民了吗？"

"嗯，找到了，我超lucky的……不过也花了一年啦。"

"真的假的……"

"真的，而且是嘴巴像蛤蜊一样紧的超顽固老爷爷，我跟他一再交涉后总算问出来了，又花了一年。"

"……唉，真是个白痴……"我又叹了一口气。

老人住在冷到骨子里的俄罗斯乡下，那位老人的确有张朝鲜人的脸孔，但他是在俄罗斯土生土长。老人说是父亲的爷爷，也就是曾祖父的故事。那位老人也九十几了，年代上的确吻合。老人下垂眼皮撑开一条缝凝视着他，缓缓道出这个故事。

俺的祖先来到这个国家超过一个世纪了，老实说那些事该留在那一代就好。你知道了又能怎样？那个时候不知道最好的事能堆成一座大山，这件事可是在山顶上，知道了会下地狱的。你不怕吗？还是你觉得这只是痴呆老头子在开玩笑？哎，算了……说不定这事不让人知道还不成呢。这件事俺也是从俺爸那里听说的，俺爸又是从他爷爷那里听说的，也就是俺曾祖父那边的事了。

是吗，你说有座墓碑堆成的山……那个故事果然不是编出来的。跟你那么说不是在端架子，是真的太恐怖，俺一直以为是俺爸编出来吓俺的。没想到……那竟然是真的呀。俺也没对家人说，在你出现之前俺都快忘了。现在才跑出一个人来……算啦算啦，俺爸的爷爷住在一个小村子里，生活又穷又苦，但在当时是司空见惯。哎，俺爸的爷爷就叫他金好了。村子里有各式各样的人，不同民族、人种混在一起，在当时的人眼里啊，不同人种就是要掠夺、杀害。

一座山上全是一个族人，所以隔壁山上就全是敌人。金是这样被教导的，全村的人都是这样被教导的。恐怕其他山上的集落也是这么教小孩的，所以基本上大家就在自己的山生各过各的，自给自足就不用说了。所以也不会随便跟山下往来。金那天在田里耕种，流了汗后就回去家人身边，虽然又穷又苦，但十分幸福。

"山上烧起来了！"村里突然有人大叫。金飞奔出去一看，远方的山烧起来了。不妙，这下会演变成森林大火。金和村人齐出灭火，从河里取水浇在火上……但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了，最后火烧入集落里，山和村子都化为灰烬……村人只能束手无策望着这副景象。但问题现在才开始，较早发现的村民几乎逃光了，隔壁山的居民也逃了。当地只有一处山区平安无事，所以逃跑的人都去那座山的集落救助……但那毕竟是其他民族的山。

虽然不至于被杀害，但受到残忍的对待。男人每天像奴隶一样工作……女人跟小孩……你知道吧？就是那样。像奴隶一般工作还可以忍受，但女人会怀孕，那个时代没有保险套也不懂堕胎……怀了只能生下来。结果非常恐怖。

"你说你怀了别的民族的小孩！"男人愤怒到发狂，杀死妻子女儿、剖开腹部，将胎儿取出来捣碎。这样的夫妻、亲子还不只一对，这才是更恐怖的地方……你问那些墓就是那些胎儿和女人吗？不是，才没有墓那么豪华的东西，死掉装进壶里呗……为什么是壶不晓得，但死掉的女人小孩都被装进壶里。（朋友推测壶是金他们山上封魔驱邪用的东西。）

后来女人和小孩剩没几个了，女人对何时会怀孕恐惧不已，对其他民族的憎恨与日俱增。有一天……别的民族小孩走近壶边，问："这是什么？"别人骗他："是幸运的壶"，小孩就把壶拿回去了。顺道一提，他们（别的民族）不知道那个壶里是什么。虽然看女性人数一天比一天少就知道他们杀了人，但却不知道尸体被放进了壶里。那种壶的制法很特殊，有什么机关让它不容易被打开，详情不太清楚，所以里头的东西没被发现。

第二天开始，诡异的事发生了，其他民族的家里传出叫声，那家的孩子死了，就是带壶回去的孩子。接下来是那家的妻子、隔壁家的小孩……其他民族的女人小孩一个接一个死去。金他们说"我们族人的诅咒降临在他们头上了"。

仅管他们这么想，但事实并非如此，金身边的女性和小孩也死了……奇怪，该不会直接杀死她们的人也成了憎恨的对象吧……但仔细一想，死的都是女人孩子，男性平安无事。后来大半的村民带着还活着的女人小孩逃离了村子；奴隶逃跑对其他民族不算什么，但重要的继承人一个接一个死去，让他们确定金他们肯定干了什么。发现的时候是之后的祭典，金他们早就逃走了。他们逃去的地方是就是那座山，在那里开始重新生活，但因为这次的事，金他们尽可能与其他集落交好。困苦的时候就互相帮忙，笑脸迎人，于是开始过着贫穷但谨慎的生活。可喜可贺、可喜可贺。

……这是不可能的，其他民族的人终于追到了，只剩男人的他们不怀好意地笑着，好像明白了什么。诅咒的真相就是那些壶，他们应该是用暴力的手段查看过壶的内部，知道是壶杀死了他们子孙。壶的力量又更上一层楼了，看来壶里的东西越多……越强大，所以他们把死去的妻子、死去的小孩也放进去。

后来事情就一再重覆，你诅咒我我诅咒你，死去了就放进壶中。这件事传进城里某位大人耳中，等官员来时，那里几乎快没女人跟小孩了。从村子到山里、从村子到地方……都一样。男人被带去城市里处死，而城里人害怕女人和小孩的怨念，帮他们造了墓。在那之前，包括金在内为数不多的人，已经逃往更北更北的地方了。让人很不舒服的故事。虽然以前听过饿到吃小孩的故事……但这个故事特别……让人难受。后来壶怎么办呢？那么恐怖的东西，大概被国家处理掉了吧。

朋友"咦？"了一声。

"真的是壶吗？"我再问了一次。

"唔……他说的应该是壶啦。"

"会不会不是壶而是箱子呢？"

"咦？为什么？壶也好箱也好，都是放东西的不是吗？"

"因为我知道啊……那个壶……应该说是箱子……"

"啊？不会吧！！"

"嗯，知道那个壶（箱）的制作方法的族人，可能来到了日本吧？"

"……咦？"

"而且在日本做了那个。"

"……咦？不会吧？为什么你会知道？"

"因为灵学版曾经流行过。"

"……？什么？"

"取子箱。"

我将完全不冰的啤酒一口气饮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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